【转发】2019明远教育论坛·高端对话报道之一

编者按：

一位是教育大家，中国教育改革发展的主要亲历者、见证者和推动者；一位是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主管教育工作的岗位上工作多年的资深国际教育官员。明远教育书院发起人、名誉理事长、北京师范大学资深教授顾明远，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前教育助理总干事唐虔，都对推进中国教育现代化做出过重要贡献，两位儒雅谦和的先生纵论中国教育现代化、全球可持续发展教育，谈到中国经验，也谈到全球困难。充满全球视野的对话，纵贯过去和现在、中国和世界，充满了历史的厚重和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思想高度。

明远教育书院特加整理，分三次发布，以飨读者。

   10月27日，在2019年明远教育论坛上，明远教育书院发起人、名誉理事长、北京师范大学资深教授顾明远，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前教育助理总干事唐虔，就“深化教育现代化改革，促进世界可持续发展”进行了对话。

两位先生与跟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故事

对话从两位先生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交集和故事开始，引发了300多位比两位先生要年轻许多的听众的浓厚兴趣，会场不时爆发出会心的笑声。

顾明远：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是一个很重要的国际组织，在全球教育治理方面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我有幸参加过教科文组织的会议，那还是很早以前，1974年的时候，“文革”后期，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恢复了中国的合法席位，中国代表团参加了1972年的第17届大会，两年开一次，我作为代表团的一员参加了1974年的第18届大会。因为教育当时主要是去搞政治斗争，去反对帝国主义、反对修正主义的，教育并没有完全放在很重要的位置。教育口就我一个人去了，但是我在那个会上受到了很大的教育。那次会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在制定中长期教育规划。围绕中长期规划，各个国家有很多提案，教育方面有100多份提案，100多份里又有两类，一类是非洲等不发达国家提出来的，他们那儿很穷，文盲很多，希望规划里能够多立项支持扫盲这样的提案。另一类提案是发达国家提出来的，因为当时刚好经历石油危机，石油危机是1973年开始的，发达国家就提出来：我们青年失业怎么办？希望设立成人教育项目，还有终身教育项目。当时我对“终身教育”一点都不知道，成人教育还知道点，咱们国家也有成人教育，当然西方当时的成人教育和我们不大一样，他们的成人教育主要是培训，我们主要是补偿教育，但是“终身教育”到底是什么？在国内做准备工作时，我问了很多北师大的专家，都不知道什么叫“终身教育”。我们想，终身教育既然是发达国家提出来的，发达国家都是资本主义国家，这一定是资产阶级的思想、是资产阶级教育思想。当时，教科文组织的教育委员会讨论了一个礼拜，最后要表决。对不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提出的扫盲提案，我当然就高高举手，但是一到“终身教育”表决时，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也不敢反对，因为不知道、不懂，也不敢赞成，就弃权吧。那个时候还有社会主义阵营，坐在我前面的是阿尔巴尼亚的代表，他总回过头，看我举手，他也举手，看我不举手，他也不举手。

关于“终身教育”，我还闹了一个笑话。会议期间，法国教育部长要在凡尔赛宫宴请参会代表。国外的宴请就是拿了一杯水或者一杯酒走来走去的，吃一点小点心。当时，一个澳大利亚的代表问我：你们中国怎么解决青年的失业问题？我一句话就给他顶回去了，我说：“我们中国没有失业，我们青年高中毕业后全部上山下乡，我们农村有广阔的天地。”现在听起来很可笑，但是当时自己觉得立场还是很坚定的。一直到1976年，我才看到了教科文组织的报告《学会生存——教育世界的今天和明天》。这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1972年发布的报告，但是1976年才传到国内。这个报告影响很大，报告结合了当时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和社会变革、生存环境变革的情况，提出“终身教育”，提出要重视学习。这样我们才理解了什么叫终身教育。

其实，在过去的七十多年间，教科文组织对世界各国教育的发展影响都很大。中国现在国际地位提高了，但是我们在国际组织的人才太少了，国际组织里很多都是别人在决策，我们发言权、话语权比较少。唐虔先生在教科文组织工作，我们中国才有点话语权。

唐 虔：能和我非常敬重的教育界老前辈顾先生在这里对话，我感到非常荣幸。刚才顾先生讲在上世纪70年代初他去参加教科文组织大会，他说中国没有失业，因为咱们的青年都在上山下乡，我那时就是上山下乡的青年人之一，所以跟顾先生还有这个缘分。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实际上是一个国际的推动智力合作的机构，不像世界银行，是用资金来支持一些国家的发展，教科文组织主要是推动智力合作的机构，推动一些理念的发展。就像顾先生讲的，“终身教育”的理念是在上世纪70年代教科文组织发表的报告中提出的，因为当时中国还没有改革开放，所以几年之后才传到了中国，但后来这些理念对我们国家的教育发展还是有很大帮助的。教科文组织是集世界各国的智力之大成，当然它的业务也有科学、文化，但教育是最主要的部分，它主要推动在全球范围内的教育合作与交流，特别是它作为思想库或者思想实验室会提出一些先进的理念，这是教科文组织非常重要的，甚至是头等重要的一个任务。

我和教科文组织的关系与顾先生比大概差了20年，顾先生是1974年代表中国参加教科文组织大会。教科文组织由几个部分组成，除了各国都代表去参加每两年召开的一次大会，同时它还有一个秘书处，负责日常的工作。秘书处有一个总干事，下面有教育部门、科学部门、文化部门，来具体实施教科文组织的政策和项目。我在顾先生去开会的20年之后，大概1993年，加入到教科文组织秘书处，作为教科文组织的官员，或者说是联合国的官员在教科文组织工作。我在那儿做了25年，到去年退休，这25年一直在教科文组织的教育部门做官员，一开始做职业技术教育，后来在里面当教育部门的办公厅主任，后来当副教育助理总干事，在2010年担任教育助理总干事。在教科文组织里，教育是一个大的部门，我最后8年领导的是教科文组织的教育政策、方向、方针的制定，管理在世界各国实施的所有教育项目。因为之前我在中国的教育部工作过，这些经历对我在教科文组织的工作也产生了重要影响。

通过我个人的经验，教科文组织对世界各国的教育发展都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我也认为，我们应该更多参与国际组织，参与到世界舞台上，把中国的教育经验传递出去。今天中国已经走进世界舞台的中心，作为一个大国，应该在教科文组织这样一个国际平台里发挥更多作用。这也是后来我在教科文组织教育部门执掌工作的一个重要感受。中国正在国际上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我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看到了很多变化，我觉得这是一种幸运，能够看到中国在世界教育舞台上逐步起着更重要的作用，施加更重要的影响。

中国教育的目标和全球教育目标是一致的，

中国教育正在向全球和世界各国贡献经验

两位先生就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目标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30可持续发展教育目标，交流了谈了各自的看法。

   顾明远：我认为，中国在教科文组织里的发言权有个转折点，这个转折点就是1990年在泰国召开的“世界全民教育大会”，当时也邀请我去，我因为有事没去。“全民教育”提出要让世界各国所有的人都能接受教育，都能学习，当时世界上有9个人口上亿的大国，也就是国际社会常说的E9国家在普及教育方面面临巨大的挑战，因此尤其受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关注。我们就是E9国家之一，我们较早地实现了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的发展目标，给E9国家起到了一个榜样的作用。后来，仁川会议也提到了“全民教育”，不仅要使所有人都能接受教育，而且接受良好的教育，教育要为可持续发展做贡献。因为中国在9个人口大国里率先普及了九年义务教育，因此，在全球教育治理方面也有了更多的发言权。

   现在我们提出2035年要全面实现教育现代化，这个跟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出的教育2030目标是一致的，习近平总书记在2030目标发表一周年的时候，曾经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表了演讲，说我们坚持教育第一，把教育放在优先发展地位。这些讲话会影响到其他国家，也会影响到教科文组织。中国的教育现代化跟全球教育的发展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一方面我们借鉴其他国家的经验，另一方面我们也有自己的经验，我们正在向全球和世界各国贡献我们的经验。

   唐 虔：就像刚才顾先生讲的，我们国家教育现代化2035年长远规划，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推动的2030可持续发展教育目标是一致的。曾经我们和世界是脱节的，但是改革开放以后，逐渐融入了国际社会。改革开放，大门向世界敞开，我们积极参与到了国际事务中，特别是过去这几年，中央提出积极参与国际治理，中国教育和全球教育发展融为一体，而且是其中重要的部分。我们14亿人口，占世界1/5，我们的做法影响着世界的格局。

刚才顾先生讲，1990年在泰国有一个世界教育大会，当时确定了要推进“全民教育”，说10年以后要在全世界普及基础教育，但10年后，发现这事情不那么容易，它确定的几个目标还远远没有实现。于是，2000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号召世界各国的教育部长，还有其他一些国际组织在塞内加尔的首都达喀尔又开了一个世界教育论坛，定了6个全民教育发展的目标，要求到2015年实现6个目标。与此同时，联合国又搞了一个千年发展目标，共8个目标，其中包括2个教育目标，一个是基础教育，一个是女童教育，也是限定在2015年达标。到了2015年再一看，这个目标还是没有达到，但是中国的好几个目标全达到了。比如当年说15年后文盲的数字要减少一半，结果全世界的文盲数量没有减少，但是中国达到了，中国的文盲数15年后就是减了一半。还有一个，它要求普及小学教育，好多国家，特别是非洲国家没有实现，但是到2015年的时候，咱们国家不但普及小学教育，而且实现了普九。关于扫盲，201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监测报告发现，全球的文盲率从22%降到了18%，所以国际教育界非常高兴，说至少这个目标进展不错。为什么？就是因为中国在那10年里扫除了大概1亿文盲。中国这么大的体量，咱们的事要是干得好，全世界的指标看着就好看；咱们事要干得不好，它那指标就不好看。所以你看，中国今天在世界上的作用确实非常重要。

在2015年的时候，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号召国际社会在韩国仁川又开了一次世界教育论坛，这次发现2000年的目标还是没有实现，于是又提出再过15年到2030年的目标，即“确保全纳、公平、有质量的教育，促进全民终身学习的机会”，这个大的总目标下共设有10个小的目标。其中7个目标是关于教育内容的，还有3个目标是关于教育措施和方法的。

这些目标和理念和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的发展目标和精神是一致的。同时，这次可持续发展教育的目标特别强调人文主义的理念，就是说教育不光是传授知识、技能，还有价值观培养的问题，特别提出了全球公民教育和可持续发展教育，就是说要培养一代年轻人，让他们有责任感，既保持自己国家、民族和文化的特性，同时又理解其他国家和民族，能够促进世界各国互相之间的理解，同时为自己的国家和社会做出积极贡献，这样一种价值观和中国现在所持的教育理念是完全相通的。今天的中国教育和全球教育密不可分、互相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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